腦內小劇場

目送飛坦離開後，我忽然興起了去逛書店的念頭。

也是該為書櫃添添內容了……

這麼想著，我拿起錢包鑰匙手機，確認電燈瓦斯開關都安全無虞，關好門窗，出門去了。

郊區生活機能較為不便，不過也許是都市規劃關係，大眾運輸倒是出乎我意料外的方便，公車班次多，路線也廣。我隨著悠晃的公車慢慢行，欣賞窗外後移的景色，不知不覺就到了市中心。

下車後問過路人，配合著從遊客服務中心拿來城市地圖，我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號稱本大陸藏書種類最多的胡笳利書店。

站在書店門口前，說實話我有點發矇。

看介紹書上說這是藏書總類最多、規模最大的書局，我原以為不過是誇飾，猜測莫約是間有兩三層樓，類似以往見過大型連鎖書店的型態罷了，直到在店門口這一望，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揉揉眼睛，再次看向那高聳的大樓……彎起手指數一數，一二三……十二，整整十二層。數完後我楞了一陣子，好不容易才把微開的嘴闔上，帶著興奮莫名又期待的心情踏入。

自動門從我背後關上，映入眼前的是一大片深藍色地毯，兩旁是深色木質櫃台，再進去一點的中間散落著幾叢幾叢的灰色單人沙發，似乎是提供逛累的客人休息之用，一面高牆擺著滿滿的CD。沒有一般文具綜合書店的吵鬧，優美的古典樂緩緩流入空氣中，裡頭無論是客人還是店員都是安靜的，即使有需要也是低聲交談。

在電梯旁找到了樓層標誌，上頭寫明各層樓索擺設的書籍。

哲學、心理、科學、農學、醫學、應用科學、教育、法律……

手指在虛空筆劃，沿著視線一齊緩緩劃下，直到找到文學與史學的字眼，對照一下，確認是在五樓，指頭順沿著按下三角形尖頭向上的電梯鈕。

如果說一樓給人的感覺就像高級飯店的大廳，那五樓便是書的森林。

離開電梯，撲面而來的就是書、書、書。

書本特有的氣味，紙張悄悄翻動的聲音，一排排直達天花板的大書架，擺滿滿各式各樣的書籍，就這麼撞入我眼簾，這一切一切使我心裡頭癢癢的，好像個乞兒忽然擁有一頓滿漢大餐卻不知何處下箸。

按捺住浮動的情緒，脈搏悄悄跳動，我摸了摸袋子裡錢包，確定錢帶夠，喜孜孜的現前行。

這裡彷彿是個圖書館，但裡頭書籍卻是待價而沽。

逛了一圈，我忍不住這麼感嘆。

拍拍小袋，剛剛只是先瀏覽一番，稍微確認一下各種圖書的位置，現在可要認真找書，先從……文學作品找起好了。

有了目標，我興致沖沖地挽起袖子，情緒高昂走入書牆中。

…

左手抱了一疊書，右手高高伸直，兩腳趾尖墊地發酸，身體繃的像條直直拉緊的弦，我奮力的抓取，卻怎麼也拿不到那本想看的書。

「唔……」

我咬著下唇發愁，墊著腳尖努力，忽感到旁人氣息壟罩而來，另一隻修長的手輕而易舉的拿走我目標的書，回頭一看，啊，是認識的人。

「小瓊對世界遺跡有研究興趣？」

庫洛洛翻看著書皮封面，黑色眼貯裡似乎有著微微好奇。

「啊，教授您好。」尊師重道的觀念讓我習慣性先對眼前人微彎腰打招呼，「說不上研究啦……只是上次跟隨教授您的考古團出去，覺得還頗有趣的，想稍微多瞭解一下歷史上有名的遺跡。」

想起了庫洛洛的職業與專長，我不禁有點羞赧，簡直是關公面前耍大刀。

「這樣子啊，小瓊真是好學。」庫洛洛點點頭，微微笑將書遞給我，「其實上次奈美提佳女王墓是世界八大傳奇遺址之一，其他還有……」

溫和略帶磁性的嗓音緩緩簡介著這個世界的著名遺址，我根據以前受過訓練的歷史思維以及前陣子啃過的某些歷史書籍穿插個一兩句，剛開始還怕人家教授認為我腦袋有洞，沒想到庫洛洛沉思半晌，食指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書皮，「…嗯，你的說法很有趣，如果我們從這一個角度去看虜虜埃文化……」

教授不虧是教授，我幾句皮毛話也能激發起他的靈感，庫洛洛的理論有些有點冷僻，但更多的是能從他言詞中感受到背後深廣的閱讀知識，我們就站在高聳的書架間交談，直到庫洛洛的手機響起，他才停止。

看了看手機，庫洛洛沒有接起來，表情有些抱歉的開口：

「真是不好意思，我等等還有個會要開……」

「沒關係、沒關係，」我趕緊擺擺手表示不介意，「耽誤了您買書的時間我才覺得抱歉呢，教授您真的懂很多，我想等等看這本書時我有個基本概念也比較易懂了。」

「哪裡，小瓊的想法也很有趣，和你聊天十分愉快。」

庫洛洛輕輕一笑，不得不說這人的皮相真好，不是什麼精緻巧奪天工，清清秀秀的，卻不知怎麼的自然散發出吸引力，讓人忍不住想相信、想跟隨……

奇怪，我怎麼會想到傾國傾城……不行啊王瓊，你這是在褻瀆老師啊清醒點！

「可惜不能再與你討論下去……」庫洛洛可惜地望望手錶，接著提議道，「這樣吧，你留個電話給我，改天約出來繼續這次的談話，你覺得如何呢？」

……跟教授面對面MEETING耶，從沒當過研究生的我當然答應，隨即和庫洛洛交換號碼。

「對了，」庫洛洛臨走前回過頭，像是想起什麼，似笑非笑，「我記得一開始就說好稱我庫洛洛就行了，下次可別再忘記。」

看著白襯衫遠去的背影，我忽然覺得學者其實多少有些自己的小癖好……

之後我繼續挑選著書，買了幾本剛才談話中有提到的古代遺跡專書，想來還是先啃啃的好，以免下次跟教授meeting、我是說「談天」的時候，說不出個所以然，沒個基本底子可不行。

捧著厚厚一疊戰利品，搖搖晃晃的到一樓櫃台預備結帳，層層書本擋住我視線，一個不小心便撞到了他人身上，嘩啦啦地書本們散一地，「對不起、對不起。」我手忙腳亂一邊低頭道歉一邊蹲下來檢書。

「…小瓊？」

…又是熟人？蹲在地上抬頭往上望，那人的身影有些逆光，光線在金燦的髮絲邊打上一層光圈，湛藍的眼眸在覆蓋陰影的臉孔上若隱若現。

「酷拉皮……卡？」

像是確定了我是誰，酷拉皮卡輕吐一口氣，隨即展開笑容，跟著蹲下來幫我收拾。雖然看起來清秀白面書生樣，但男生依舊是男生，酷拉皮卡輕易的單手抱起那堆我需要雙手捧著的紙本，順手幫我拿到櫃台。

「酷拉皮卡，真是好巧呢。」我一邊結帳一邊攀談，「最近過得如何？論文應該差不多完成了吧？」

酷拉皮卡一臉苦笑，「怎麼一見面就提到論文……」

哎呀呀，這是說不得的話題？我隨即轉移話題，「啊哈哈……你知道我剛才遇見誰嗎？是庫洛洛教授呢，才剛跟教授道別，沒多久又遇見酷拉皮卡你了，你說有不有趣？」

「庫洛洛…他也……」酷拉皮卡沉默幾秒，不知是不是燈光關係，他秀麗的臉龐暗浮著陰影。

怪怪，這孩子怎麼就直稱他教授的名？

我上下打量著身旁的男孩，他的表情有些複雜，含著某種說不出滋味的情緒，難道是……

…庫洛洛教授駁回了他的論文？

想想也是有這個可能，我的態度就放軟些，看看時間也差不多該吃午飯，我嘗試邀請酷拉皮卡共進午餐，他先猶豫一下，在我大力推薦幾道餐廳好菜後，他的肚皮很適時地傳幾聲微弱雜音。酷拉皮卡臉窩浮起兩朵紅雲，我和他有些尷尬互相對看，最終兩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走吧。」接過店員遞給我的兩大袋書，我朝男孩點點頭，「我出門前有查過網路地圖，不遠的，走走就到了。」

酷拉皮卡很紳士地接過我手中沈重的書袋，我笑笑留了一袋在手，走出輕巧開啟的自動門，左右看了看，回想一下地圖，鎖定方向後邁開便步伐。

…

這餐廳無愧於網路上的評價，美味度與價格沒有相差太多，餐點美味，共餐之人也很好相處，沒有挑剔東挑剔西。酷拉皮卡與我小聊一會兒，我談談近來買房子的趣事，他說說最近看了哪些好書，這段用餐經歷大致上是十分愉快。

說大致上，是因為酷拉皮卡偶爾失神的表現。

論文被駁回這麼難過嗎，果然是個認真的孩子啊……

我心中嘆口氣，雖然酷拉皮卡盡力保持正常談吐，但眉頭間的淡淡憂鬱依舊可見。

雖然有心想開解，但他不提，我也不好開口。作了八卦的大嬸十幾年，八卦不相干的人是平添生活趣味，八卦到當事者身上可就白目至極了。

我裝作不經意的問，「酷拉皮卡，最近有事煩心？」

「沒事，」他藍色的眼眸微偏，對我笑笑，「只是…事情有點多。」

看這男孩這樣笑容中抹不盡些許憂愁，我垂下眼，啜了口附餐飲料，有些遲疑，「…有些事情遇到了就是遇到了，與其想是怎麼發生，倒不如考慮接下來該怎麼作。」

原本掛著淡淡微笑的嘴角黯淡下來，酷拉皮卡安靜一陣子，抬起眼來問，「一件事情…沒作已經很糟，作了可能會更糟…該怎麼取捨？」

我心一跳，難道…他想要跟教授…？這我可不能亂答。

想了想，我小心揀著字句，「…我以前聽過一句話，『不要在懊悔跟痛苦間作抉擇。』現在我將它送給你，希望可以為你帶來幫助。」

對座的人楞了楞，有些迷茫，低下頭來反覆咀嚼著字句，當再度與我對眼時，眼神裡多了一些什麼，像是下了決定。他匆匆的吃完剩餘餐點，露出歉意告知有事要先行告退，我也沒有挽留，微笑擺擺手讓他先離開，表示我自己一人慢慢吃就行了。

我望向透明落地窗，午後的陽光熱辣辣地撒在行人街道上，酷拉皮卡淺色襯衫背影很快消失在趕著上下午班的上班族群中。像雨滴融入池水，我瞇起眼睛觀察，卻怎麼也分辨不出來了。

學生真的也不好當啊。

身體半倚靠在舒適椅背，腦袋有點恍惚的想。過了半晌，我招招手請服務員幫我續茶水，繼續吃著美味的食物。

…

後來我又攸晃一陣子，逛逛小店，莫約三、四點才悠閒地搭著公車回家。回到家沒多久，飛坦也下班（？）回來了，他似乎在公司（？）受了氣，臉色不太好看（雖然說這傢伙原本就是個臭臉王），我朝他討吃剩的空便當盒，他原本還算精緻的臉龐一暗，多了幾分煞氣，「…沒了。」

我摸不著頭緒，「沒了？好好一個便當盒怎麼會沒了？」

「……」他眼神一瞪，咬牙切齒，像是心中有滿腹欲說卻說不得的話語，額浮青筋，面容扭曲，過好一會兒才吐出幾個不清不楚的字句，「…被…搶走了。」

霸凌？還是公司前輩開玩笑？腦海中瞬浮幾個念頭，卻也不敢再深問，怕給飛坦帶來第二次傷害。我走過去拉起他的手，長輩式安慰地拍拍他手背，「沒關係，不就是個便當盒嘛…晚餐想要吃什麼？飯後甜點我作拔絲蘋果給你吃好不好？」

甫接觸到我的碰觸，飛坦似乎有些不適，但很快地他反握住我的手，粗粗的繭覆蓋在我掌心，有些癢癢的。

…這舉動像是小孩子一般呢，愛撒嬌。這麼想著，我也便由著他抓握，沒有抽離。

原本在金黃色眼眸中燃燒跳動的火光漸漸平靜，心情似乎也平穩些，飛坦沈靜了幾秒鐘，慢吞吞開口，「…我要吃今天便當裡所有的菜，然後不要蘋果，」提到蘋果時他表情厭惡地扭曲一下，「…改成其他什麼，就不要蘋果。」

奇怪，這傢伙什麼時候變挑食了？我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