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出發時仍是日正當中,在經過冗長的乘車與轉搭,我抵達洋房前面時,也已是大半夜。郊區的好處便是沒有緊緊相鄰的房屋,隔壁小孩不吃飯的哭鬧聲或是夫妻間雞毛蒜皮的吵架不會打擾到自己作息,壞處就是……安全問題。

 

我提著行李,有些為難的看著隱隱傳出電視聲音的窗戶。

 

附加說明一點,那扇窗戶屬於柔黃色洋房,在我尚未搬入以前應該空無一人……才對。

 

小偷?

瞇起眼睛思考著此可能性。

 

不…照理來說小偷應該不會這麼囂張,他們應該會更低調、更小心一點……那………該不會是……鬼……吧?

 

我驚悚地瞪大眼睛,腦海被一連串恐怖電影的畫面填塞,或張牙舞爪,或陰氣森森,手臂上不自覺起一陣雞皮疙瘩。

 

不不不,我隨即晃了晃腦袋,把這些25X的場面拋離腦海,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鬼是不會開電視的,別自己嚇自己了王瓊,都老大不小了還這麼怕事……看來,最有可能的便是流浪漢吧?尚未入住卻設備齊全的房屋,的確是流浪漢喜愛的地點。

 

……等等!

 

驚覺到自己愛的小屋可能在流浪漢的光顧下變的一團糟,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忙拿出鑰匙打開大門,匆匆的跑過玄關走廊,砰一聲的把客廳大門給打開!

 

 

客廳沙發前的玻璃矮桌上隨意擺著打開及尚未開封的零食,地面散落著空的泡麵碗,入侵者斜坐在沙發上,嘴裡叼著巧克力棒,慵懶地看著螢幕上收視當紅的黃金肥皂劇重播。

 

我不可置信,顫抖的食指指著眼前人:「飛、飛坦?!」

 

「真慢!老子都來好幾天,整理個行李還真沒效率。」

 

男孩卡滋卡滋地咬著巧克力棒,冷冷地指責,視線依舊沒離開電視畫面。

 

「沒辦法啊東西這麼多……」下意識的反駁,接著楞了楞,奇怪,怎麼反客為主了?「……不對,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說了我喜歡洋房。」飛坦懶洋洋回答。

 

「不要文不對題……」我無奈地扶額,這有講跟沒講還不是一樣,「……我說,你怎麼會在『我家』?」最後兩個字講得特別清晰。

 

「代價。」

 

今日的肥皂劇快播完,飛坦聚精會神地看著下期預告,隨意吐出這兩字。我被搞得一頭霧水,怎不住出聲發問:

 

「什麼?」

 

沒有聽到預期的回答聲,坐在沙發上的飛坦向前傾,皺著眉頭盯著預告劇情。我草草瞥了一眼,啊,是米路奇陰謀快被識破的那集。

 

基於同樣是肥皂劇狂熱者的身份,我耐心等待下期預告結束。

 

片尾曲結束,電視傳來夜間新聞預告女主播清脆的聲響。飛坦靠回沙發椅背,啐了幾聲:「嘖,陰謀設局的真爛。」

 

我有些心虛的喝口水,嗯,寫劇本的似乎是我……

 

「那個,」我清清喉嚨,「飛坦啊,你剛剛說得代價是?」

 

「喔,那個啊。」飛坦挑眉,輕鬆地伸伸懶腰,「我幫你找房子,幫你看風水,幫你識破死過人的房屋…」他彎曲手指數著,金燦的眸子漏出一抹狡頡,「…這些零零總總的夠讓我在這裡擁有一間房的資格了吧。」

 

難道你沒有家可以回嗎?當下我想如此吐嘈,但馬上忍住,我想起了我們都是從流星街出來,想起了流星街的人在生活裡掙扎,掙扎著生活,如果不是索爾賦予自己的特殊能力,如果不是撿到了西索……

 

想到西索,莫名的情緒悄悄浮上,我的臉暗了暗,抿抿嘴。

 

「我餓了。」

 

飛坦莫名其妙拋出這句,我從回憶裡清醒。

振了振精神,才剛要往廚房走去,視線掃及客廳地板與桌面的凌亂,馬上停下來雙手插腰,用很遺憾地口吻告訴飛坦,如果他不把客廳恢復原樣,那今晚可能就得餓著肚子上床了。

 

飛坦瞪大了眼,臉色陰騖像是想把人一口吞掉。

 

我對他投以抱歉的假笑。

 

兩人對視十幾秒,以飛坦敗陣告終。

 

瞧他心不甘情不願收拾著桌上殘食,孩子氣地踢了踢泡麵空碗,讓原本有些難過的感覺淡了些。我彎起嘴角,踮起腳尖,帶著一點惡作劇的心情,拍拍飛坦的頭,誇獎他是個好孩子。

 

「我不是孩子!」

 

不出我意料,飛坦果然忿忿然地反駁,捏碎一個泡麵空碗。

 

「好好好,飛坦哥哥最棒了。」

 

青春期的男孩啊……這反應讓懷念感一擁而上,嘴上依舊安撫個幾句。走到廚房裡,這才想起自己今天才到,根本沒有時間去採買生鮮食品。畢竟誰知道自己新買的房子裡會附帶食客啊?我嘟囔著打開冰箱,乾巴巴的看著裡面的幾瓶牛奶與氣泡飲料,再連續開了幾個空櫃後,我終於放棄。

 

走出廚房,滿意地看見清潔的客廳,我走到飛坦身邊,電視已經關起,他單手捧著一本黑色小書閱讀。

 

「我忘了廚房還沒添購材料呢,」我有點抱歉的告知,「還是出去吃?不對,這麼晚了沒有餐廳會開著……啊,不如我去便利商店買些材料吧,麵條、雞蛋、雜醬這些應該有賣,這樣可以煮碗麵給你吃。」

 

我掐指算著需要採買哪些東西,卻被飛坦打斷:

 

「不用麻煩,我不餓了。」

 

「…真的?」我懷疑地看他,「真餓就不要憋,年紀輕輕的,弄壞腸胃就不好了。」

 

我嘮嘮叨叨個半天,飛坦卻只是兀自看著他的書,嘴角勾起,不知想起什麼,神情愉悅。

 

……真是個奇怪的傢伙。

 

我聳聳肩,把行李拿到主臥室。其實東西沒有很多,稍微整理過後,我擦擦額頭的汗,忍不了一身黏膩,拿出換洗衣物與盥洗用具準備洗個澡。一邊泡澡一邊想著明天需要採買的東西,唔,食材什麼是必須的,衛生用品以外、對了,還有書!再去逛逛動物收容所……

 

我天馬行空的想著,直到暖活的水溫變冷,打了個哆唆,起身胡亂擦乾水珠,趕緊套上衣服。奔波了半天,大腦早已發出疲倦的消息,我現在只想躺回床上好好與枕頭相親相愛一番,飛坦?都大人了會自己找地方睡的,不管了不管了……

 

手腳並用地爬到床上,才剛鑽進輕柔的被窩,房門卻打開了。

 

「嚇!」

 

我嚇一跳,轉頭一看,飛坦站在房門口,逆著走廊的光使我看不清他的臉。

 

「飛坦?進來要先敲門啊,先不說隱私問題,你剛嚇到我了知不知道……」忍不住唸了唸他,老人家心臟不好的真是,「怎麼了?有什麼事麼?」

                            

「來睡覺。」

 

飛坦靠在門邊,一派自然回答。

 

 

「……你走錯房了吧?」

 

我起身走到門邊,點點飛坦的肩,探向走廊指著隔壁客房,好心說道:

 

「諾,客房在那裡。」

 

他卻像是沒聽見,逕自就要走入房。

 

我一看不對,伸出手就是擋,雖然我心靈都是知天命的大嬸了,但生理還是青春的肉體啊……不是說不相信飛坦,但那個什麼,人家正好是最衝動的十八少年一朵花,拿著一塊肥豬肉在餓狗兒面前晃啊晃又不准人家吃,這不是挑釁找死是啥?我不想挑戰青少年的底線,謝謝。

 

西索?那傢伙我把屎把尿(…)到大,沒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了(?),他這皮猴子眼界多高視野多廣啊,怎麼會對親如妹子平如機場(…)的小羅莉感興趣。

 

「飛坦…」我吱吱吾吾半天,一時間不知怎麼說服這傢伙,最終乾脆半牽半拉著將他拖到客房,拍拍枕頭又撫撫棉被,咧嘴笑道:「我看這客房挺好的,你瞧著枕頭蓬鬆蓬鬆,一定很好睡,你說是不是?」

 

飛坦盯著我好一會兒,不知腦袋中攸轉著什麼,忽然一個轉身,鞋也沒脫,大字型就躺在床上,雙手插在頭後。

 

這麼好說話?印象中他是挺倔的……

我楞楞地看著他想。

 

「這枕頭是頗軟的。」他拍拍枕頭。

 

「呃,是頗軟的。」我點頭。

 

「這被子也挺暖的。」他惦惦棉被厚度。

 

「啊,是挺暖的。」我點頭。

 

「這眼神是要陪睡的?」他晃晃大腳版。

 

「嗯,是陪睡的……不是!」我先是習慣性點頭,見著飛坦瞇起眼睛惡劣的笑,這才發現被人家嘴上吃豆腐,「什麼陪睡的!小孩子家家這樣愛亂講話……真是。」

 

那抹嘴角掛的笑實著刺眼,我忍不住俯身伸手彈了彈飛坦的額頭,誰知那躺在床上的人滑溜像條蛇,明明空間不大,卻總能閃過攻擊,試了一兩次,我有些喘,插著腰兩眼瞪著一臉跩笑的傢伙。

 

「缺乏訓練。」

 

飛坦靠坐在床上,下巴微抬,眼珠子上下掃量後得出這個結論。

 

訓練這兩字彷彿是夏天的炭火冬天的冰庫,我一下子打個激拎,頓時也失了想教訓這小子一頓的念頭,既然他願意在客房睡就好了。這麼想著,我隨意擺擺手說聲晚安,就回到了主臥室,興許是真累了,一下子便入眠不省人事。

 

 

我一直走著,就一直走著。

 

四周一片黑暗,什麼光源都沒有,我卻能清楚看見自己手腳,真詭異,我卻又覺得稀鬆平常,好像本來就該是這樣兒的。

 

這兒是什麼地方呢?我不知道,腦袋只有一個念頭:走吧,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許幾分鐘,或許幾小時,前方終於有微微地光亮。

 

我加快腳步。

 

是一扇門。

 

門沒有掩實,裡頭的光亮從縫中滲出。

一絲一絲,像線哪,我張開嘴喃喃,忍不住伸手摸。

 

光線毛茸茸的,像是有生命一樣,上下捲動跟我手指玩耍。

 

咯咯,咯咯咯。

 

好癢哪。

我咧嘴笑起來,左閃右閃,扭來扭去。

 

光線左撓又撓,就是碰不到我手指頭。

 

咯咯,咯咯咯。

 

我在一旁竊笑,好笨好笨喔。

 

像是感應到嘲笑,光線扭動的更是厲害,竄來竄去,忽然一個抽直,纏住我掩嘴而笑的那隻手腕,刷的一聲,我連驚訝都來不及,整個人就被拖到那門縫裡。

 

我感到一陣暈頭轉向,身子卻輕飄飄的,好像風箏般被光線牽引著。

 

咯咯,好玩,好好玩。

 

不曉得要被帶到哪裡,我模糊的思考。

 

光線遊戲似的牽引著我,進到門內像多了千八百個同胞,全從一個箱裡竄出,一條條光線四處飄動,同放大放長版的海葵一樣。

 

光線緊緊纏著我,往它源頭的箱子移動。

 

飄呼呼的過癮,好吧,去看看也好,我嘻嘻的笑。

 

 

箱中竟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大花,花瓣兒嬌鮮欲滴,通體全白,卻閃著一晶一晶的亮,偶爾映出七彩,煞是美麗。

 

金黃的光線便如花蕊般從中伸出。

 

該不會是外星生物吧,咯咯,咯咯咯。

 

說這遲那時快,原本半開半閉的花朵慢慢展開。

 

縷縷烏絲參在扭動的金線中,我好奇飄近了些,實在看不清是什麼玩意兒,伸手就是一撥。

 

一副女子姣好面容從那金線堆中露出,而縷縷烏絲竟是她的髮。

 

好漂亮、好漂亮、好……像在哪兒見過……?

 

我歪頭回憶。

 

此時,朱唇微張,女子開口說:

 

「你……是我的………」

 

我心裡打了一個楞蹬,女子笑了,眼睛笑得彎彎,又張了嘴,還沒說話,臉上那嫩白水的肌膚就這麼融化,慢慢流、慢慢流,肉漿沿著花瓣兒滑,滲到地上。

 

「那…那……」我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那美提佳女王!」

 

猛然睜大眼睛,海藍色天花板映入眼簾。

 

……是夢。

 

我深呼吸了幾次,在床上靜靜躺了一會兒,稍稍平復心情,拿起床頭邊的手機一看,半夜221分。一時間也無法再次入眠,我起身想走走,坐起時手撫上剛才躺的位置,竟是半濕,這也才發覺自己直冒冷汗。

 

到浴室裡隨意沖洗一下,換了一件白底藍色條紋的睡衣,也許是這個夢跟往常不一樣,心裡空空慌慌,忽然對床舖有種莫名淡淡地排斥,思慮幾秒,轉身往門口移動。

 

去看個電視好了,看看喜劇笑一笑也是不錯……

 

這麼打算著,我推開房門。

 

才欲踏出一步,卻被門邊的黑影嚇了一跳。

 

我心一驚,走廊微弱鵝黃色燈光打在黑影上,我揉揉眼睛,有點不敢置信。

 

「飛…坦……?」

 

飛坦靠坐在我房門邊牆壁,披著他那黑色斗篷,懷中斜放直立著黑色素面的傘,他閉著眼睛,頭微靠在傘骨上,鵝黃燈光映在深藍髮絲上,蕩出金屬般光澤。

 

像是聽見我的動靜,他睜眼,頭微微斜抬,金色丹鳳眼斜勾著我,此時顯得有點黯淡,但又像是深沈般。

 

「夢魘了?」他說,明明該是問句,出口卻這麼篤實。

 

我微張著嘴,想說卻不知說什麼,只能點點頭。

 

飛坦站了起來,手從斗篷中伸出,摸了摸我的頭,夜半的氣溫降低,連帶他身上浸染著一股冷氣,掌心冰涼。

 

模模糊糊的回憶起,當年他要離開流星街和我道別時,似乎也是這樣摸著我的頭頂,不輕不重。

 

心中五味雜陳。

 

我任飛坦拉著往房裡去,他指著床讓我躺,我也乖乖的躺了上去,眼睛看著海藍的天花板,耳邊傳來脫下斗篷的析囌聲,以及放東西的聲響,我只是靜靜的聽。

 

旁邊的床位因為人體重量下陷,不熟悉也不算陌生的氣味傳遞過來,過了一會兒,略回溫但仍稍冰冷的掌蓋上我的眼。

 

「睡吧。」飛坦低聲道。

 

「……嗯。」半晌,我輕輕應聲。

 

闔上眼,這次,我沒有趕著要飛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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