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內小劇場

拿著身份證進屋，才抬頭就正好對上西索那哀怨的眼，修長的手指把玩被啃地細細的蘋果核，扭著果蒂轉圈，看起來好比被遺棄的小孩，可憐兮兮樣。

「怎麼啦？點心不好吃嗎？」

抽著嘴角，我走到沙發旁坐下，努力扮演一個慈母角色，雖然哄著個二十幾的大男孩挺怪異就是。

「小不點兒都～偏～心～都不讓人家出去跟～小～蘋～果～玩～」

說著說著，西索啪一聲的將果核折成兩半，灰色的眼眸染上興奮，身體也顫抖起來：

「剛才那個強大的念壓，真的是令人好‧舒‧服‧唷～★」

呃，什麼東西？是說，西索因為得不到母愛而吃醋？

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但我還是配合的拍拍西索的臂膀，安慰道：

「乖乖，人家只是拿個東西給我，你不要亂想。」

沒想到西索聽畢居然垮下臉，一點也沒被安慰到的款。於是我揚了揚身份證，晃到西索面前欲分散其注意力，用著小獻寶的語氣說：

「你看，我有身份證了耶，這樣將來出去一定會方便多了。」

果其不然，西索立刻停止憂鬱小生狀態，用指尖挑起，捏著卡片的角角湊到眼前：

「喲～做的還頗像呢，一般儀器應該測不出來的喲。」

反覆察看後，他將卡片彈入我手中，面貌感興趣的問：

「是小蘋果給你的嗎？」

「嗯，他說他即將出遠門，可能要離開很久很久，也可能不回來。」

點點頭，將身份證收進小包中，再放入矮櫃裡。這種東西應該收好，要不然緊急時找不著就糟。把身份證給放妥當後，我拍拍雙手，站起來走向懶骨頭，橋個舒服的姿勢，伸手拿起遙控器便要打開電視。

「恩哼，不捨不得嗎？看小不點還挺喜歡他的樣子呢，人家都嫉妒了喲。」

「唉呀，人總是會分離的，不是生離，便是死別。總有一天大家都會踏上各自的旅程啊，這沒什麼好捨不得。」

我轉著遙控器，空出右手企圖拿桌上的蘋果巧克力，伸阿伸，短短的手硬是沒勾到。輕輕的笑聲從旁邊傳來，衣領被一提，我轉眼落到西索腿上。

「若是哪天我離開了呢？」

唯一的一顆蘋果巧克力在他指尖轉阿轉，繞的我眼花撩亂。

「那就離開啊，你想走我也沒法兒阻擋吧，反以後也是會去外面，世界就這丁點兒大，還是有機會見面的唄。」

伸直手試圖搶蘋果，抓阿抓，未果。

真是，怎麼長這麼大了還不改愛玩食物的壞習慣。

「那，」短短的手指被抓住，西索的臉靠近了些，表情甚是戲謔，「如果我死了呢？」

「呸呸呸！童言無忌，隨隨便便講什麼死不死的…」

我有些兒惱怒，試圖掙扎，他的十指卻緊緊有力的握住，有點兒痛，令人怎麼也無法逃脫，好像不給一個滿意死不罷休似的，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

「好啦答應你，你如果死掉，不管在哪裡我都會去幫你收屍，真的。」

看著他，我認真回答。西索眼睛一瞇，原本明亮的灰色瞬間減少大半，也許是光線問題，我總覺得他眼睛的灰色又更暗沈了些，不由自主的，會讓人想靠近一點、想看更清楚一點，想知道在那淺色的眝裡究竟藏了些什麼…

「小瓊兒果然是愛我的，喔呵呵呵呵呵呵～～」

西索忽然放聲嬌笑，然後把最後一顆蘋果巧克力用紙牌切成碎片了…看著地上紅紅黑黑的碎屑，再抬頭望著那個提著高八度音在做扭腰與灑紙牌運動的傢伙，我默默的站起，走到他面前，冷冷的宣布：

「今天你沒有蘋果冰沙可以吃。」

***

日子就這樣過，我就寫寫劇本更更文章；一星期去一次帕理家喝下午茶，跟退休的巴聊聊八卦，順便欣賞一下好男人的肌肉，注意不要隨便流口水；和瑪吉討論劇情走向，並以天真微笑法來獲取更多報酬，偶爾指導他如何對贊助挖更多資金；和老爹打過商量，在市場開了間小小點心屋，把多做的甜食拿來賣，像是換換衣服洗碗精沐浴乳洗髮精等民生用品，以補充某人的大量需求。

西索也是維持他常往外跑的習慣，有時我認為他不回來了，隔天醒來又看見他穿奇裝異服擠在我旁邊，睡的甚是香甜貌，還不時發出詭異笑聲，講著什麼蘋果快熟之類話語。他回來我當然也是高興，但通常接下來幾個禮拜換我生不如死，西索大概認為我訓練度該加強，每每出招越來越狠，讓我強烈懷疑他其實才是後媽。

就這樣，一年又過。

我本來以為日子會這樣過，直到我長到一百七十公分，可以露出美美的長腿時，再去外面開始我的築夢計畫，存錢、看房子、找地方、買屋、養狗、養貓、然後慢慢變老。

我本來以為的。

***

那天，我起床。揉揉眼睛，沒發現西索，身旁只有皺成一團的床單，不是我在說，這傢伙的睡像真的很差。

要走也不說一聲，虧我昨天還特別做了巧克力口味的蘋果冰淇淋呢。

搔搔頭，不願去想頭髮的現況，我掙扎著離開床邊，今天是點心屋例行開賣的日子，有著褐色捲捲頭的莉莉一定七早八早就守在市場等候，眼前浮出她水藍藍的大眼，眨巴眨巴撒嬌要我算她便宜一點，嘴角不禁微笑，看來，我的『王氏殺價法』後繼有人了。

庸庸碌碌忙到夕陽昏暗，我扛著一袋民生用品，裡面有洗面乳沐浴乳洗髮乳等等等消耗品，一晃一晃的走在路上。

唔，今天夕陽真美呢。

下次烤個蘋果口味的太陽餅試試好了。

內心細數著需要哪些材料，我哼著＜上流妳我她＞的片尾曲，慢慢的走回家。

回到家中，裡面還是空無一人，我不以為意，大概西索又跑出去了吧，我這樣想著。將東西搬到浴室去，話說雖然家裡電器設備多了許多，但就這浴室還是如一開始樣的簡陋，西索跟我抱怨多次他無法盡興洗澡，我嘴裡雖應著他，但是在這種地方，還能奢求什麼？也就這樣放著了。

把東西放好，我打開冰箱，開始樂哼哼的做菜，今晚西索應該不會回來，那我可要做點麻辣的東西。我開心的想，誰知道一個大男孩居然會怕辣？看他丟紙牌時倒是丟的挺快活的。

弄好了麻辣燙，我端去客廳，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吃，十分愜意。

等到吃完，整張臉紅的貌似關公，渾身發熱，卻無比暢快，我把餐具收收，今晚偷個懶，等明天再洗好了。打開冰箱，預備拿出我偷偷藏好的蘋果巧克力，之前沒吃到他我就一直有怨念，卻發現原來放點心的地方不見那誘人的棕黑，反而多了一張紙條。

什麼東西？

我好奇拿出，打開，裡面是花俏的華麗體字。

『親愛的小不點兒～揪揪～

我找到一顆好棒好棒的大蘋果呢～

這顆蘋果還真是垂涎欲滴，我快等不及了～

想到可能會死掉，就讓人更興奮了～

PS.如果我死掉記得幫我收屍喲★-＿-△』

沈默三十秒，我順手揉掉這張紙，拿出冷凍庫的冰淇淋，坐到沙發上看電視。

西索…

我感覺太陽穴的青筋在跳，握著湯匙的手不自主的捏緊。

竟敢偷吃掉我的蘋果巧克力…還寫什麼詭異紙條、畫什麼詭異表情符號…

等你回來就知道！

***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八個月過去了，家裡還是只有我一人。

我慢條斯理的擦著桌子，這傢伙該不會出事了吧？才剛這樣想，我馬上搖頭否決，怎麼可能，是其他人才比較容易出事吧。

…

秋風吹起，冬風落下，春風慢響，颱風來襲。

回到家，只有滿屋家具靜靜的等著我。

…

今年的月亮還是很圓，我望向滿桌的烤肉生鮮食材，突然沒了興致。

…

又是新年到，拿出繡好的更精緻的撲克牌，裝進紅包袋。我看著新年特別節目，不時看向天窗。

…

我掃著桌下，掃出了一團紙屑。打開攤平，手指慢慢摸著星星與三角形，我想了很久。

…

向帕理與巴打過招呼，跟市場老爹講了一會兒，我摸摸莉莉的頭，這些年來她已經高過我，有些兒吃力，把點心屋的招牌拿下，貼上『停止營業』，我背起包包，確認提款卡與身份證等必需品，我摸著口袋，感受紙張沙沙地在衣料間摩擦。

回頭再望了一眼小屋，我轉身。

「西索…別擔心，我來幫你收屍了。」

我喃喃的低聲，好似他真的會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