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這個世界剛才一定有一瞬間是真空,因為你完全呼吸不到空氣。自己的肺正徒勞無功的一脹一縮,於是你的臉色逐漸蒼白,連原本板著臉的醫生也發現不對勁。

 

太瘋狂了,這一定是夢……醒來就沒事了。

 

你這樣想,順從自己想法地閉上眼睛,倒入一片黑暗之中……

 

……才怪,你根本暈不過去,耳邊男人與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大聲,你眉頭越皺越緊,情緒也越來越糟。

 

你張開眼睛,闔上眼睛,再次張開,又一次闔上……重複了十來次,眼前越還是醫院特有的一片白,你看不見一疊疊亂七八糟書本,看不見應該要在角落快滿出來的洗衣籃,看不見缺了一角的便宜二手和式桌……有的只是一個叨叨念念的醫生。也許是你的表情太怪異,他的語氣比剛才溫和,推了推掛在鼻樑上的金框眼鏡,「……很抱歉……你的父母………盡力………請……。」

 

醫生的聲音對你而言好像一串無意義嗡嗡聲,你的身體越發緊繃。

 

突然間,你腦袋的某根線好像斷了。

 

 

『靠————啊啊啊啊————!』

 

 

 

你終於如願以償的昏過去。

 

***

 

你翻了個身,蹭蹭枕頭,昨天聊天聊太晚了……不想起來啊。

 

身體像蝦子一樣捲曲起來,你的意識還不太清醒,思緒模模糊糊……好像還作了詭異的夢?全講日語的鬼夢啊……絕對是這陣子惡補唸書的關係……啊……真不想起床啊……

 

你把臉埋入被窩,沁入鼻間的卻不是平常熟悉的味道,你抽動鼻頭,陌生的氣味張牙舞爪的進攻,你猛然睜開雙眼……發現自己還在惡夢中。

 

白色的醫院、異國的語言、手肘的石膏。

 

這其中一定出了什麼問題,你這麼想,或許是睡覺的姿勢?

 

於是你嘗試、嘗試、不斷嘗試,各種睡姿、不同時間的入睡點、不同宗教的睡前禱告……你懷疑自己可能是進入了深沈睡眠,就像那個影星李奧那多皮卡丘所演的電影一樣。你自製一個紙陀螺,不停的選轉它,希望看見它永不止息的轉動。但陀螺總沒轉幾圈就停下來,歪斜的樣子好似嘲笑你的愚昧。

 

 

 

蠢貨。

 

 

 

你彷彿看見它張著無形的嘴,這麼對你說。

 

你生氣的撕爛紙陀螺,丟到地板上並惡狠狠地用腳旋轉踩壓。護士制止你的行為,兩三個人圍上來,把鎮定劑注射到你的血管中。

 

你平靜了許多,眼皮慢慢鬆下來。

……這一定是因為是在夢裡製造的關係,才會遵循夢中的物理定律。

你這樣安慰自己,順著睡意,繼續試驗著不同睡前姿勢,或許這次右手應該放在肚臍上面……三公分?

 

穿著白大褂的男子與護士來來去去好幾次,還有其他幾個中年男女,他們都對你說著嘰哩咕嚕的日語,然而你甚至放棄了去聽懂他們的言談,只是固執地做自己的實驗。

 

過了一陣子,你左手的石膏被卸下,你覺得開心,這樣就可以實驗更多姿勢了。

 

沒幾天,一個中年女子要帶你出院。

 

你不想離開,這張床搞不好就是醒來的關鍵啊!你掙扎著,像隻猴子般攀住病床,跟中年女子展開攻防戰,她不太敢用力拉你,雙方拉鋸不下。就在你覺得快要贏的時候,舉止還算溫和的中年女子氣急敗壞地賞了你一巴掌。

 

「你……吵鬧……什麼時候!」

 

她雙手遮住臉,哭了。

 

你覺得自己好像過份了些,默默放開手,小聲地說,「對不起。」

 

你跟著女子離開醫院。

 

出了醫院大門,你坐在車上回頭看那棟越來越小的青白色建築,心中有對未知的害怕。不過……在醫院試了那麼多次都沒醒來,或者關鍵在其他地方?沒錯,自己不可能憑空出現在醫院啊!

 

你恍然大悟。

 

於是你小心翼翼地向開車的中年女子打探。

 

sora……」女子悲傷地看你一眼,似乎又要哭了。

 

你嚇得閉嘴,尷尬地把視線移到車窗外,喃喃道,「天氣真好呢……」

 

話題被轉移了。

 

當然,你並沒有放棄。開什麼玩笑,你才剛找到工作,還要跟朋友聚會呢。

 

於是你打算長期作戰。李奧那多皮卡丘不是也說過,夢境會比現實還要慢上許多?你覺得自己有的是時間。首先必須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於是你不再繼續實驗,而是瘋狂的加強日文,比之前衝刺考試或是惡補面試的時候都要認真的多。

 

你生平第二次覺得當年自己選日語是正確的。

 

順道一提,第一次是被出版社通知面試的時候。

 

 

你終於有普通的溝通能力了。

 

現在你知道了自己在日本,叫做kobayashi sora,小林什麼的,漢字怎麼寫你倒是沒多關心,之所以知道kobayashi的寫法,不過因為那家連鎖眼鏡店的洗腦廣告。

 

 

小林一家為了慶祝女兒考上高中,全家出遊,車禍,女兒重傷昏迷,父母則送醫不治。女兒活了下來,從昏迷中清醒,得知不幸的消息時情緒失控,精神似乎不太穩定,出院後由姑姑帶回家暫時收留照顧。

 

以上是官方說法。

 

你心裡嘀咕著自己才沒有精神病ㄓ,不過是在進行實驗罷了……好啦,你承認當時的態度有點急躁,不過其他人也太小題大作了些。

 

出院後你住在中年女子家中,一開始她對你十分注意,生怕你有什麼詭異舉動,後來看見你的舉止不再如同醫院那時奇怪,與其他人也有了稍微正常的互動,逐漸沒把你看的那麼緊,畢竟她是個家庭主婦,還有丈夫與孩子要照顧。

 

於是某個假日,趁中年女子一家去參加小孩的運動會,你稱病不參與活動,確認全部人離開後,獨自前往打聽好的車禍地點。

 

你搭乘比捷運還複雜幾百倍的電車,按照從google查的地圖來到事發場地。那是一個社區公園的轉角,據說是為了閃躲突然跑出來撿球的小孩,才會撞上了對向駛來的卡車。

 

因為是假日,公園裡的人比平常多。你對於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感到羞恥,但為了醒來……嘖,不管了啦。推測大致地點,你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向四周張望,確定沒人注意後,你躺了下來。

 

你閉上眼睛,在心中默數10秒,張開眼睛,發現自己依舊躺在柏油路面,路上的小石頭頂著背讓你感到些微不適。

 

……難道是姿勢的問題?這麼想著的你打算換成側躺,卻被上方的聲音嚇了一跳。

 

「請問……你沒事吧?」

 

被發現了!

 

一個男生不知何時蹲到你身旁,有些猶豫地看著你。你滿臉通紅的從地面爬起來,假裝鎮定,但實際上可以說是胡說八道地回答自己只是想感受一下大地的氣息。話說出口後連你自己都覺得鬼才會相信,沒想到那個男生卻只是點點頭,說了聲請加油後便離開。

 

你吐了一大口氣,目送那個男生離開後,再次躺下來繼續你的實驗。你一邊橋姿勢一邊想著,現在日本的年輕人還真飛遜,還把頭髮染成那種淡藍白色……話說,日本高中沒有髮禁嗎?

 

 

天色逐漸昏黃,樹影也慢慢拉長。你嘗試了不下百種姿勢,默數的時間也從秒拉到分,但無論你怎麼樣變換組合,張開眼睛後映入眼簾的總是那一片天空,你的背因為小石頭的摩擦在刺痛,衣服髒了,全身上下沾著塵土,頭髮亂七八糟且夾著小樹枝。你爬起來坐在地上,挑出頭髮裡的雜枝,手指在髮間摸到了濕濕的東西……是鳥屎。

 

呆望著指尖白白的痕跡,你再也受不了!

………為什麼?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會到這鬼地方?回不去了!回不了家了!你才剛找到工作!你還有跟朋友約好的聚會!那家東區的下午茶好不容易才訂到位子!憑甚麼!憑甚麼這樣對你?!

 

瞬間滿腹委屈以及這陣子所累積的悲憤化作酸意,一下全衝上鼻腔,你哭了,像個孩子般不顧不管地坐在地上哭泣,你甚至不在乎公園裡的人會不會對你指指點點。

 

「請問……」一個聲音猶豫的說,「你還好吧?」

 

『我要回家……』你哭著說,用自己最熟悉的母語。

 

「不好意思我聽太不懂……你是外國人?需要幫你叫警察嗎?policeyou know?」

 

你抬起頭,看見那個染了淡藍白色頭髮、很飛遜的年輕男生站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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