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內小劇場

4.

在今日例行掃除後，蘇珊娜熱情邀請雨果一齊參加小女孩兒的聚會，雨果搖頭，說自己有事要回房。

「…你總是待在房間裡！」蘇珊娜噘起嘴，「天天和那傢伙混在一起，小心連你也變古古怪怪了。」

雨果只是聳聳肩，也不多說什麼。

蘇珊娜瞪了雨果好一會兒，最終才放棄——她能拿一個不回嘴的人怎麼辦？然而蘇珊娜沒這麼容易死心，攬著雨果手臂死磨活磨，直到雨果答應參加下次的聚會。要知道，其他女孩總叫自己把雨果介紹給她們，都說了好多次了！

雨果點點頭，要回寢室前似乎想到什麼，轉身過來，「其實湯姆人不壞，他只是…」雨果偏頭想了想，「害羞了點。」

蘇珊娜不可置信瞪大藍灰色眼睛。

…

「…你好久。」

雨果剛走進房間，迎面而來的就是這句略帶煩躁的抱怨。

見雨果沒有反應，湯姆更進一步地表示，「我認為你根本沒必要做什麼打掃，我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不是嗎？」

雨果搖搖頭，「與眾不同不是什麼好事。」

湯姆氣呼呼的看著雨果，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為什麼總是如此順從？明明和自己一樣有特別能力，卻總也不顯現，連被刁難也一樣——他有察覺，科爾太太並不喜歡這女孩，要不然也不會安排她與自己同房。

感覺到男孩不開心，雨果實在不太會安撫人，她沉默一下，決定先不予理會。

「來，讓我看看你練習的怎樣。」

在上次驚喜發現湯姆身上傳來強烈法術波動後，雨果研究一陣子，失望察覺這與自身的法力並不完全一樣。怎麼說呢，就好像兩個有些雷同卻又不完全一致的系統，具體的情況雨果也說不出來。

果然，資料太少了……很難取得什麼成果。

雨果落寞了好一會兒。

湯姆倒是很愉悅，雖然沒有大叫大跳，但雙眼透露出興奮，對待雨果的態度不同一開始的冰冷與淡淡敵意，在雨果面前也會表現出真實的情緒——例如對孤兒院內其他人的嫌惡與鄙視。

相處一陣子後，湯姆小心翼翼央求雨果教導他法術。

雨果想了想，難得一個有強烈法術波動的人，就這麼放著似乎也有些可惜。但暗影箭、腐蝕術、獻祭……好像不是這個年紀男孩子該學的技能。這裡不比艾澤拉斯，魔獸與賊人橫行，種族對立殘害，那非得學會攻擊才能生存的混亂時代。

雨果也不確定男孩是否能習得技能，畢竟兩人的法術波動不同。但若湯姆真能學會……是否代表離回去更進一步？

考慮此，雨果決定教導湯姆虛弱詛咒，一種可以弱化敵手的法術，這也是初級小術士可學的技能，不難。

湯姆興致勃勃的練習……然後失敗。

湯姆臉上有些失望的神色，雖然他知道學習不是一蹴可幾，女孩也事先告知自己與她的力量不太相同，她不能篤定是否會成功……但他一直以為自己不一樣。

「多試幾次看看。」雨果淡淡地說，不是很訝異，「我沒指望你一次就成功，現在，練習它。」

湯姆挺直了背，悶不吭聲繼續練習。

***

過了幾個禮拜，科爾太太在休息時間突然召集全部院童。

「穿好衣服，把自己的儀容整理好！」科爾太太扯著嗓門，喋喋不休挑剔地揀出院童不合格之處，「我正是在說你，安吉莉娜。別哭了，還不快去把臉上那髒玩意兒洗掉！」

蘇珊娜在人群中找到了雨果，扯扯她的袖子，「有客人要來了。」

果其不然，一對衣著得體的中年夫婦來到大廳。科爾太太穿著她最整齊的裙裝站在大廳，試圖給客人最好的表現。即使如此，裙擺右下角依舊有一抹明顯的污漬。

「我們想找個可人兒的小女孩，你知道的，莊園裡需要孩子們的笑聲。是不是，韋伯？」那位史密斯太太撫著圍在脖子上的毛皮，笑呵呵的說道。

被稱為韋伯的丈夫點點頭，附和著他的妻子。

蘇珊娜緊抓著雨果，臉蛋有些紅通，興奮地低語，「…他們要領養女孩，天知道這可多難得，通常是小男孩比較容易被喜歡。你說，他們會不會想要領養我？」

站在雨果後方默不作聲的湯姆冷笑一聲。

蘇珊娜嫌惡中帶點恐懼地把雨果拉遠了些。

雨果觀察著那對夫婦，垂下眼不語，好一會兒才輕聲回覆，「我覺得他們不像是那種會願意讓養女從事家庭教師職業的人。」

蘇珊娜垂下肩膀，似乎放棄這種念頭，「……好吧。」

雨果默默的牽著蘇珊娜的手，將她帶到院童群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她的理由是：既然不打算讓人領養，也就別搶了其他人表現的機會。湯姆瞇了瞇眼睛，跟了上去。

後來，史密斯夫婦帶走了珊妮，一個金髮碧眼的漂亮女孩。

…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回到寢室，剛關起了門，湯姆急切的追問。

「什麼？」雨果被這沒頭沒腦的句子弄昏頭，一臉茫然。

湯姆扯了扯身上襯衫，他不喜歡這件過大的老襯衫，但不穿的話，老女人又會借題發揮不讓他吃晚餐。他直直盯著雨果，像是想仔細觀察對方的表情，「你似乎在避免被領養？或者說，躲避那對夫婦，還把那怪女孩也拉走了。」

「沒這回事。」雨果馬上否認。

湯姆可不信，堵在雨果前面不肯離去。她和湯姆僵持了很久，最後終於投降，慢吞吞的說，「……他們不像是單純想領養孩子的人。」

只吐出這一句，雨果怎麼也不肯說了，為了逃避湯姆咄咄逼人的詢問，雨果逃也似地跑去蘇珊娜房間。湯姆恨恨地詛咒了一聲，眼睛轉了轉，喚出自己最親密的夥伴納吉尼。

【去，從窗戶那邊看看那些女孩們在做什麼。】

等到湯姆看完了一本書，灰黑色的迷人小傢伙才回來。

在聽完一連串關於八卦與美容戀愛等無營養的話語，湯姆臉色有些難看。他知道這些人比不上自己聰明……但沒想到是如此沒腦子！納吉尼蹭蹭湯姆垂下來的手背，不明白朋友為何沉默下來。

湯姆摸摸納吉尼冰涼的腦袋，看來她也沒有對那群白痴講什麼……這麼想著，心情便平復了許多。

…

雨果不是故意隱瞞，實在是難以啟齒。

當天夜裡，雨果躺在硬梆梆的床上，拉緊被子試圖讓自己暖和些，回想著今天的事情。

雖然史密斯夫婦面容可親，嘴裡不斷地說著喜歡孩童的字句，但她注意到那很輕微、很謹慎打量女孩子們的眼神……這種眼神雨果以前也看過，在有著菲鷺鷥院長當家的孤兒院。在雨果12歲的時候，同樣打扮得體的夫婦，同樣想領養個女孩子，他們挑走了院裡最可愛波菲，她比自己大1歲，是雨果當時最要好的朋友。

即使到了現在，過了那麼多年，雨果依舊記得波菲滿心歡喜的笑容，她握著自己的手，說如果可以的話，以後讓養父養母一起領養雨果。她說，這樣她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她說，她每天都會給雨果寫信。她說，一定要回信給她，要不然她可就生氣了。

波菲皺著小小地鼻子，看起來十分俏皮。

雨果滿心期待，哪天那慈祥的夫婦帶著波菲來領養自己，但他們一直沒有來，波菲說好的信也沒有。

其他大一些的院童對自己冷嘲熱諷，他們說，別傻啦你這呆子，人家有了好生活當然忘記你，誰會希望自己多個可憐兮兮的跟屁蟲來分散關愛啊。

雨果的心情從期望，轉變為失望，最終成為沒感覺。

過了兩三年，一個年輕人來到孤兒院找菲鷺鷥院長，他們談了很久，出來的時候兩人都面容嚴肅。

他走向雨果，蹲下來溫和地問自己想不想去看看波菲。

波菲？雨果想了一陣子，這才想起幾年前那個打勾拉指頭說要接自己去過好生活的女孩。

在得到院長同意後，雨果跟著那年輕人走了。他們來到閃金鎮的旅社，年輕人帶雨果進去一間房間裡，床上躺了個人，年輕了推了推雨果，示意她前進。

雨果上前，一眼就認出是波菲。幾年不見，她變得更漂亮了，好像一朵冶豔盛開的玫瑰，張狂吐著芬芳，卻給人即將燃燒殆盡的感覺。

波菲漂亮的藍色眼貯無神地望著天花板，眼窩有著深深地黑眼圈，依舊不減其風采。

她看起來……快要死了。

雨果覺得有些害帕，卻還是走上前，握住波菲的手，很瘦，都是骨頭，手臂上滿滿紅點，像是以前打預防針後留下的痕跡。

「……雨果，我們來玩捉迷藏……哎呀，又被你找到了呢……呵呵……」波菲神智不清地囈語，忽然驚恐地縮起身子，「……不要！好痛！走開！……救我，誰來救我……」

雨果的手被捉的吃痛，波菲長長的指甲劃破了她手背的皮膚，滲出點點血跡。雨果慌張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趕快掙脫波菲的手，卻又不願意放開，好像放開後什麼東西就會不見了。

年輕人不知何時站到床邊，溫柔地摸著波菲的頭，低聲說，「波菲，你看看誰來了？是雨果喔，還記得雨果嗎？」

「……雨果？」波菲好像清醒了過來，眼神對焦，盯著雨果好一會兒，突然漾起了笑容，「雨果……還好你還在。我做了個好長好長的惡夢，逼真到以為自己醒不來了呢……看到你我就放心了，等等去廚房跟卡森太太要點麵包，邊吃邊講給你聽，好不好……」

「……好。」

「……我好累，先睡一下，等等吃飯要叫我喔……」

「嗯。」

波菲閉上眼睛，好像睡著了。雨果感到原本緊握的力道漸漸鬆了，她反手抓住差點掉下去的枯手。

年輕人告訴雨果，那對領養波菲的男女用多種毒品控制女孩子，對她們做很多不好的事情，並傷害了她們。年輕人說，波菲是其中的一個可憐的女孩，等到冒險者們破獲這個集團，救出倖存的少女們時，波菲的身體已經非常差了。

「……她發著燒不停講話，其中一直提到你。」年輕人解釋著。

那時的雨果還聽不太懂什麼叫『不好的事』，長大後才明白，波菲當時是受到多可怕的對待。

回憶到這裡，雨果感覺胃又沉了起來，她翻了身，木床在漆黑的室內發出咯磯聲。

這種事情，太污穢太罪惡，看著湯姆青澀稚嫩的年輕面孔，雨果真的沒辦法說出口……不能用成人世界的骯髒污染孩子，即使是脾氣糟、報復心又重的室友。

雨果輕聲嘆息，一夜無眠。

…

隔天，湯姆也沒再追問，雨果鬆了口氣。

兩個禮拜過去，這齣插曲逐漸被人遺忘，畢竟現實生活中有更多需要操心的事，多金的收養家庭不是天天都有。

就在湯姆練成了虛弱詛咒，雨果打算教導他恐懼術時，那對夫婦又拜訪一次孤兒院，他們這次想要領養個男孩。

雨果感覺到她的胃好像掉落到腳底，很沉很沉。